据说,一只猫的噩梦通常是由以下材料构成的:一个封闭的小黑箱子,里面装有一个盖革计数器、少量放射性物质(衰变几率为百分之五十)、一把锤子、一只装有氰化氢气体的玻璃瓶……以及一个叫薛定谔的男人。
由薛大师的脑洞可见,科学家确实有特别的吸(nuè)猫技巧。然而公平地说,在科学史上出现过的那些虐猫狂魔里,薛定谔实在要算比较温和的一位,毕竟他的小黑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虚构的思想实验,更何况里面的猫也并没有死掉——虽然也很难说是活着。与之相比,听觉技术史家乔纳森斯特恩(JonathanStern)在《MP3:一种格式的意义》一书中所提到的那些科学家与学者则要棘手得多。此著原意讨论声音的编码与压缩技术所具有的社会与文化意义,然而写着写着,斯特恩笔锋一转,忽而开始历数听觉技术史上以猫为对象的各种实验,人类探索声音的传输、储存与控制的历史,由此摇身一变,成为一部猫的受难史。这出科学技术屠猫记里的各种发明与实验当然有其科技贡献与思想史意义,但其中层出不穷的花式虐猫法依旧分分钟让人惊(吓地感)叹:还有这种操作?
这段黑暗历史的第一页,可以追溯到17世纪的欧洲。当时的耶稣会里有一位名唤阿塔纳斯珂雪(AthanasiusKircher)的奇人。从数学到天文,从地质到医学,从音乐到埃及学,珂雪的研究范围几乎无所不包,堪称百科全书式学者。他甚至曾经根据当时传教士带回的材料,写成了一部《中国图说》。虽然内容大多是东方主义式的比附与想象,但书中罕见的地图学讨论,亦使这部著作在欧洲早期的汉学写作中独树一格。关于这位奇人的故事,有时间另文再叙。与本文所讨论的内容相关的,则是他在出版于年的《音乐大典》中提到的一种诡异的音乐设备:猫琴。
关于猫琴的传说,事实上可以追溯到更早,但与早期模糊而零散的传闻或图像不同,珂雪的书中详细描述了猫琴的制作方法:首先,我们需要抓一群猫,按照它们的叫声的高低不同,依顺序关入钢琴上对应的音阶位置前面的小方格里。随后,将它们的尾巴拉出来固定住。当演奏者敲击琴键时,与琴键相连的一根长钉(对!长钉!!!)会扎进对应音阶位置的那只猫的尾巴里,使猫发出惨叫,同时也就奏响了这一琴键代表的音符。
没有证据表明珂雪真的制作过类似的设备,但猫琴的构想却启发了许多相关或不相关领域中的其他研究与创作。法国阿尔萨斯的作曲家韦克林(Jean-BaptisteWeckerlin)就曾在他的书中写道一种类似的设备,差异在于,在韦克林的描述中,猫的尾巴直接与琴弦相连,敲击琴键的结果是用力扯一下与之相连的猫尾巴,使猫发出叫声。虽然原理相似,但这样的改进好歹略显人道——猫道——一些。
在科学技术领域,法国数学家与自然哲学家卡斯代尔(LouisBertrandCastel)则以猫琴为例,试图证明音乐“本身”并没有什么美感可言,音乐之美来源于人类以自身意图对音阶进行的排序,是纯粹的人类官能的产物。音乐只能是人的音乐,是人的意图的投射——因而并不存在什么猫的音乐。在此基础上,卡斯代尔更进一步认为,既然人的意图能够用来制作听觉对象,那么理所当然地,它也应当能够用来制作视觉对象,并且使人获得同样的美感体验。简单地说,在他看来,假如依照人类意图对音阶进行和谐排序的产物(即乐曲)能够愉悦双耳,那么色彩的和谐排序所创作出的“光曲”也一定能愉悦双目。于是,卡斯代尔设想出了一种称为“目琴”(OcularHarpsichord)的设备:这一设备以彩虹的七种颜色对应音阶上的七个音符,使得人的双目能够按照一定的顺序见到不同的色彩。按照现有史料记载,卡斯代尔似乎真的曾经试图制造出这种目琴,虽然其演奏效果无人知晓。不过我们可以知道的是,在目琴中,他用来表达音/色阶的是有色玻璃与蜡烛,而不是七种颜色的猫。
到了十九世纪初,又有一位名叫赖尔(JohannChristianReil)的德国医学家——他同时也是“精神病学”(psychiatry)这个词的发明者——对猫琴发生了兴趣。在他看来,这种怪异的乐器可以用来治疗病人的注意力缺乏症:当病人一边聆听猫琴奏出的音乐,一边观看猫脸上痛苦狰狞的表情时,这种奇特而诡异的感官经验必然会刺激病人提高自己的注意力——显然,他完全没有考虑过猫的感受。万幸的是,这种治疗方式后来并没有投入真正的医学实践。
与赖尔医生相比,我们的声音技术实验者们用起猫来则毫不手软。早在年,小布莱克(EliW.BlakeJr.)在一封写给电话之父亚历山大贝尔(AlexanderGrahamBell)的信中就曾提到,他曾把自己家的猫放在电话听筒前,让它听另一端传来的猫叫声,结果“这货给吓崩了,一下窜得老远,不论如何再也不敢靠近电话机。”
用动物的听觉来测试声音传输设备的保真程度尚且属于比较友好的操作,然而对脑科学实验者来说,在猫身上动动刀子似乎是难免的了。年,福布斯(AlexanderForbes)和谢灵顿(CharlesS.Sherrington)为了研究动物的听觉反应,切除了猫的大脑,并且试图观察切除大脑之后的猫对各种声音刺激的反应。他们发现,在面对狗吠、猫叫和鸟鸣时,切除了大脑的猫依旧会有尾尖左右摆动,乃至毛发竖立的现象。这种动作和一只“正常”的猫在面对这些声音刺激时的反应相一致。在另一项实验中,巴泽特(HenryCuthbertBazett)和潘菲尔德(WilderPenfield)用模拟老鼠的声音,也触发了类似的反应。同时他们还观察到,一般的马达发出的噪声并不会导致上述反应。由此,谢灵顿认为,我们通常视为猫的“情绪”所导致的一些动作反应(譬如面对狗的威胁时的摆尾动作),或许可以理解为对听觉刺激的反射性动作。
话说回来,本文的重点完全不是这些实验的意图与价值(说实话我一文科生也不懂这些),我所关心的是,这绝不是谢灵顿第一次切掉猫脑子了!早在年,谢灵顿就用切除了大脑的猫来研究动物是如何作出规律的行走动作的(lo